季秋下旬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
来自京畿期城、陈桥镇、封丘的百姓紧张的推着车、挑着扁担摇摇晃晃跟着,行走的队伍不时发出远离家园的哭声,面带惶恐的百姓看向两旁驱赶他们的宋军降兵,脸上带着丝丝惧怕。
自昨夜接到命令起,城内那些穿黑衣的士卒倒没什么,这些原本驻扎在城内的守军与官府的衙役疯了一般催促他们打包行囊,也不管家中之物能不能带走,反正到了时辰就将人向外驱赶。
故土难离,然而面对蛮不讲理的本地士卒与衙役的棍棒,没有哪个倔犟的了,一顿水火友情棍之下,多半“通情达理”的自己出门跟上队伍。
再有那不愿的,刀鞘吻脸的亲切交谈多半会让人更加理解“劝说者”的心意,感动之余脸上挂着鲜红的液体“飞”入迁徙的队伍。
至今为止尚没有哪个人因不同意而倒头就睡,算是小小的惊喜。
后方五里,旌旗遮天蔽日,乌泱泱的队伍走过原野、树林,赵桓赔付的粮草、牛羊、拉着器械粮草、摆放着重甲的马车、青壮走在步军之间。
四周是说说笑笑的声音,曹荣、李成等降将尤为开怀,今次虽是没打下汴梁,但还活着不是,活着在今后对老东家的战争中就能获得功绩。
大批披着黑甲、骑着战马的骑兵拖在最后,不时有骑兵飞驰过来传递着军情。
做为速度最快的兵种,他们在后面的职责是防止有宋军昏头冲上来,纵使军中不少将领并不相信那些软弱的宋人会从汴梁那乌龟壳中出来。
然而前几日杨再兴等人犯错受罚还是让这些骄兵悍将收起骄矜的心思,按照往日习惯广撒斥候,又分一部分精锐在后做为断后。
前行的军阵脚步的轰鸣声传出,降兵的脸上带着喜色,离开这绞肉机般的战场,皇帝又兑现了诺言,让活着的人入户籍,待将婆娘、父母接来,只要将来在战场上获得功绩,那说不得也能在齐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后方,十数匹快马正迅速飞驰过来,马上骑士脸上尽是警惕的神色。
得得得——
快马飞驰过路面,战马缓缓在“完颜”、“史”两面大旗下停住,被马蹄带起的泥土落在地上,马上人拉着缰绳语调清晰:“禀二位将军,汴梁有兵马出城,已经约有万人在城外集结,看旗帜是宋人西军那边,为首一个种字。”
完颜娄室、史文恭两人对视一眼,紧皱眉头:“宋人竟然出城了?”
“竟有这般胆量,这些人出来,这一路回返,最危险处当是河岸。”史文恭沉吟一下,转头看向完颜娄室:“种……就是不知是种师道还是种师中。”
“本将也是这般认为。”完颜娄室点点头,吩咐一声:“传令斥候盯紧了南蛮子的军队,有事迅速回报。”
“喏!”
斥候拨马转身就走,完颜娄室低头快速书写一封军报看向后面:“徒单合喜,你带人去中军,将军情呈给陛下,就说情况不明,或会与宋军再生冲突,为免出岔子,请陛下令狼骑支援。”
“喏。”后方青年侍卫一拱手,带着数名亲卫疾驰而去。
史文恭那边已经吩咐手下人前去寻找散落在两翼的杨再兴、王德、耶律马五与关胜部。
完颜娄室思考一下,看向史文恭:“对了,本将还想起来一事。”
“完颜将军请说。”
女真的名将靠近面瘫的壮年将领,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各自率兵缓步前行。
不多久,前去报信的徒单合喜带着皇帝的命令飞马而回,两人轮换着看了军令沉思一阵,待王德、杨再兴、耶律马五、关胜等人前来后方才一阵窃窃私语,随后各自率军离开前行。
……
尘烟滚滚,漫天黄沙最终在秋日风中消散,穿着绯红绣衫,内套甲胄的种师中看着源源不断出城的军队眉头紧紧皱起。
李纲复相,自己兄长官复原职本是好事,然李纲这位新任守御使得知齐军掠京畿百姓北迁后,力主追击齐军,与之前全城搜刮钱财尽赋齐人态度完全不同。
一人上位推翻上一任之决策,这在朝堂本是常态,然而近几日是不是有些过于反复无常了……
种师中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无权阻止,况且他们这些当兵的职责就是听令行事,如今朝堂有了决断,自己照做就是。
“种”、“姚”、“折”、“高”等将领的旗帜一面面从城中出来,集结的兵马已有三万之数,兵马前方,自己的兄长靠了过来。
“可有什么发现?齐军如今到了何处?”
“前方齐军斥候不少,咱们的探马与其交战不利,少有能接近齐军者。”
两兄弟说了两句,种师中面上有些犹豫:“兄长,咱们兵马并不占优势,如今追上去怕是讨不了好。”
“洒家知道。”种师道拍了拍他肩膀,苦笑一下:“圣旨已下,要咱们出力,非是你我说说就算的。”
种师中叹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姚”字旗帜,轻声开口:“姚平仲那厮不知去向,姚古没气疯了?”
种师道回头,脸上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神情:“前段时间他军中十多个士卒将官被打军棍,酒坛都摔了七八个,要说不气,洒家是不信的。”
种、姚两家都是西军将门执牛耳之辈,虽然都在西军效力,却也互相别苗头,今次姚平仲犯错,兵败潜逃,自是让种家兄弟开怀。
眼看着军队集结的差不多,西南方向有马蹄声响远远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眉头齐齐一挑。
不多久,打着“张”字旗帜的骑兵在快速靠近,马上披挂整齐的张叔夜在靠近时候命令骑兵停下,自己打马上前,拱拱手:“城外兵马统制张叔夜见过几位将军。”
种师道、种师中对视一眼,复又打量一番张叔夜,但见此人一身甲胄,颔下胡须几乎全白,忍不住有些纳闷儿。
没听说城外这位帅臣年事已高啊……
“是张节帅,洒家有耳闻。”种师中笑笑,拱手说了一句:“大军集结已毕,还请张相公一会儿详谈如何行事。”
“在下才疏学浅,于军阵之事不敢言精通,愿配合种将军行事。”张叔夜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态度平淡的拱手:“不过我此来除了这三千骑兵,还有一万步卒在后急行,不久就到,另有一万五千步卒在五里后跟进,以做后援,不知种将军意下如何?”
“要得。”
二种自然满意他的态度,若是这位上来要夺权才是头疼,如今军中姚古因姚平仲一事没脸争指挥之位,其余诸如高汉冲、胡春、陈希真之流不过禁军都指挥使,而李纲又要在城内主持防务,这军中自然还是种师道说的算。
当下二人引着张叔夜前去与其余众将见面,刚认了一圈,城内有快马飞出,数人在禁卫的拥簇下进入中军。
张邦昌、王孝迪、李棁三人走上前,对着一众将领微微点头:“奉官家旨意,我三人在此监军,还望各位将军勉力为国。”
将领的面上,神色各异。
当日,宋军在各自将领的催促下追赶前方的齐军军队。
张叔夜数次请缨率领骑兵先行追击为种师道所拒,无奈只能跟着大队兵马一起行动。
傍晚之时,完颜娄室、史文恭各率五千精锐突袭,被种师道、种师中、姚古三员老将凭借地形以神臂弓、强弩、强弓组成三道防线轮番齐射,又多用霹雳火球与火箭,阻住马军突袭。
二将不得不遗憾撤退,也就是齐军撤退后一个时辰,宋军后方有军情送来,杨再兴、耶律马五、关胜、王德四将伏击张叔夜部步军,一万五千兵马被杀散,军中数个指挥使阵亡,所部士卒溃逃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前方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张邦昌三个胆小的当即跳了起来:“我就说齐军在野外非是好惹的。”,一指张叔夜:“张叔夜前次就在野外葬送数万大军,李相不好好守着城,出来做甚!”
“李相所想岂是你等能知!”种师道面上铁青,看眼面无表情的张叔夜,没去刺激他,站起身:“齐军掳掠京畿百姓子女前往北面,乃是削弱我等壮大自身之举,若是我等没有反应,将来齐军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岂不是更糟!”
“那也不能没头苍蝇一般追过去!”张邦昌挺着脖子,狠狠瞪着他:“我就算没领兵打过仗也知道,军中斥候消息甚是重要,如今我等连对面军情都得不到,还打个屁,干脆回转就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种师道沉默几息,沉声开口:“传洒家将令,大军徐徐而行,斥候在外游弋,小心对方骑兵偷袭。”
不久之后,伏击得手的齐军兵马没有再过来偷袭,直至阳光升起,齐国马军将领轮番带人前来阻击,种师道、种师中、姚古都是常年在西边与西夏战斗的人,敏锐感觉不对。
只是对面齐军骑兵甚多,他们也不敢随意追上前,只是抱团而行,直到过了酸枣,完颜娄室等将才再次发动一波偷袭。
种师道几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依着林野在此防守,完颜娄室、史文恭等人没有死战的心思,只绕圈而骑射而行,直到傍晚时分,天光昏暗方才退却。
狼狈藏在中军大盾后面的张邦昌听着战马声音远去,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一张素帛,恶狠狠扔向种师道:“此乃官家旨意,从现在起,军队归我指挥。”
提高音量:“大军在此防御,打扫战场,一刻钟后回撤汴梁,不得有误!”
种师道捡起地上圣旨,看了一遍,叹息一声,拱手开口:“末将领命。”
……
黄河。
河水涛涛向东奔腾蜿蜒而去,穿着黑甲的士卒在河岸前方三里处构筑一道简易防线。
数道穿着铁甲的身影从河边走过,看着载着百姓的船只开往对岸,声音夹杂着水浪声传来。
“陛下,最后一船百姓也已经运过河去,如此除了偏远村庄,这边人口都已被咱们得到。”
走过有些潮湿的原野,脚步在河岸边停下,看眼被夕阳染红的天际,吕布微微转头看一眼身后的李助、房学度、王政。
李助上前两步,拱拱手:“陛下,宋军追在后面,不如趁机将其尽数剿灭?”
“倒也不必这般急躁。”王政揉下眼角,捏一把鼻梁:“这几日完颜将军等人也在寻机冲散宋军,只是今次领兵之人甚为谨慎,依着树林防守,没步卒的情况下,还是多少有些吃力。”
“不必焦急。”吕布深吸一口带着河水气息的凉气:“战事无外乎钱粮人口,如今赵宋赔付金银绢帛女人,又被我等掳掠三城数万百姓而去,这才是最大的损失,至于后面的军队……”
挥下手:“鸡犬尔,若是要杀,随时可以。”
话音落下,远方有马蹄轰鸣声响而至,骑在战马上的完颜娄室、史文恭、王德等将在进入防御线内随即放缓马速,近前下马:“末将等回来缴令。”
完颜娄室叉手一礼:“陛下恕罪,臣未曾击溃后方宋军。”
“本就是让你们骚扰宋军,有机会就杀,没机会就算。”吕布笑呵呵的看着几将,伸手一指远处的船帆:“看见没有,得你等骚扰之助,这些百姓才能进入我大齐治下,再过些时日成为我大齐子民,当化为我等之助力。”
完颜娄室这才脸上带上笑容:“我涨彼消,早晚有一日,我等国力超越南朝。”
“朕也如此想。”吕布摆摆手,笑着看看回转的兵马:“一会儿水军上来,你等骑兵先行,步卒在后,有着几趟,也就都过去黄河了。”
房学度在后捻着胡须:“届时就看赵宋的水师会否前来骚扰我等。”
吕布缓缓点头,众人一同望向西面,河流湍急,水面反射空中红日,一片耀眼红芒。
……
同一片天空下。
“果然还是梁山的风景好啊,看看这山、看看这水,真特酿让人怀念,嗬嗬……”
董恺插着腰指着下方泛着橘红色的粼粼波光,猛的转身,一把抓着身后人的衣襟:“怎地就被人把船劫了,啊?!入娘的,陛下他们才离开这破地方几年,就有人敢在这里做无本买卖了?啊?!船上有朱富给老子的黄金啊,黄金!你让我怎么和他交代?啊?说话!”
被抓着的乃是跟着董恺一起的细作,闻言也不敢去擦脸上的唾沫,露出一个苦笑:“这……小的以为水泊边安全,就……就和人去烤鱼了,哪里知晓被人摸上船去了,等发现时候,船已经向水泊内跑了……”
“哼——”一把将人推开,董恺胸膛起伏不定,恶狠狠看着他:“你没去追?”
那探子羞愧低头:“这……船上人似乎不少,挂帆划桨,小的等跟不上。”
“啐!”董恺吐出口痰,身后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怯生生看着他:“郎君,都是奴的错,若不是一定要来这里看看,也不会发生此等事,我等接下来怎办?”
“关夫人何事。”董恺闻言转身,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来这梁山是所有人同意的,就是你不说,俺们也有心回来这旧地看看,就是没想到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接着转头:“这地儿虽然现在荒了,也是有地方可以歇脚的,不用担忧。”
妇人面上勉强镇定下来,董恺走上前几步,看眼跟着的十来个伙计:“去找,能来偷船的,定然是附近渔村的人,都去村里面打探打探,都是常年干这个的,别给老子丢脸露马脚,被村民给绑了。”
十来个探子相互看看,拍着胸口:“恁放心,再出岔子,俺们也没脸在您手下混了。”(本章完)